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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 叔侄知己(1 / 2)

正午的阳光穿过紫藤花架,在青砖地上筛出细碎的金斑。

小麟官儿(小俞曜)坐在紫檀木的矮几前,鼻尖几乎要碰到泛黄的《盐铁论》。

老夫子的千层底布鞋在眼前走过来,又走过去,仿佛催眠魔咒,小麟官儿用手指强睁着眼睛,突然小叔俞斯末在案几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。

惊得小麟官儿一颤,袖口扫过砚台,溅起几点墨汁。

他慌忙用镇纸压住书页,却见小叔俞斯末正冲他挤眼睛,左手拢成个小笼子藏在《资治通鉴》后头,轻轻扔给困倦的小俞曜。

\"昨儿在假山逮的。\"少年用嘴形说,指缝里透出半截草茎,碧绿的须子正在里头簌簌地动。

这可突然不困了!冰凉的竹篾贴着掌心纹路,激得他耳尖发烫。

小麟官儿瞥了眼廊下打盹的丫鬟书童,又看了一眼前面聚精会神看书的长姐,心跳得比蛐蛐振翅还急。

麟官儿小心藏好,打起精神,继续背书。

下学后,俞斯末同俞烨去看法国商人李约瑟带来的新鲜玩意儿。

法国商人李约瑟倨傲,指着十三行运来的西洋钟说:“这都是机械的力量,中国就是不懂机械!”

俞斯末见兄长不悦,挑眉笑道:“约瑟先生说差了,中国宋朝就有水力驱动的天文钟,老祖宗玩机械时,西人还在学中国日晷呢。\"

李约瑟闻言不悦,说:“可是,说实话,中国如今就是很弱。”

俞斯着(俞家当家人,俞曜父亲)起身说:“人嘛,生个病感个冒,总有弱的时候,但弱是一阵子,绝不是一辈子,国运,亦如此!”

俞斯末见兄长有要事,拱手致礼笑着拉着侄女俞烨出了会客厅。

一出会客厅,俞斯末的笑脸瞬间阴沉下去,俞烨抬头问:“小叔,你生气了?”

俞斯末不语,俞烨问身后的丫鬟说:“少爷呢?这几日,一到会客的时候,他就躲闲,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读书!”

俞斯末突然想起,这几日侄儿麟官儿总是在假山后,拿着本书,看似学习,实则斗蛐蛐儿玩。

蛐蛐儿原想着是给他解闷儿,逗逗他,别在课上睡觉,这回八成是玩物丧志了。

暮色渐浓,俞斯末叫来麟官儿,掀开酸枝木书箱,取出台黄铜显微镜。

西洋舶来的玻璃镜片映着烛火,他把《齐民要术》摊在案上:“瞧这曲蘖篇,若用列文虎克的镜片看酒曲......西洋的东西值得学,老祖宗的也不能丢……”

见没回应,一回头,却见小侄儿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新捣鼓的蝴蝶标本,还有编好的竹螳螂。

根本没听见自己说啥,以及理解自己当前劝学的心。

俞斯末一阵气恼,怎么才女嫂嫂和无所不能的大哥生出那么钟灵毓秀的凤官儿(俞烨),到了麟官儿这里,总是呆呆木木的。

这时,小厮过来传话,说是大爷在书房召两位爷过去。

俞斯末眼珠子一转,说:“麟官儿,你先去,小叔找找策论,随后就去哈。”

小俞曜乖乖准备要跟去,俞斯末把编好的竹螳螂给麟官儿装在小口袋里说:“送你了!”

俞家长房书房。

酸枝木书案映着琉璃灯的光,俞斯着手指敲了敲案头的《盐铁论》,墨香混着案头青瓷笔洗里的水腥气,熏得小俞曜后颈发僵。

祖父手书的\"克明峻德\"墨宝悬挂在正中央。

小俞曜指尖绞着月白长衫的袖口,指甲缝里还留着午后斗蛐蛐时蹭的草汁绿。

书房里西洋自鸣钟的铜摆来回切割着暮色,小俞曜垂手立在紫檀木书案前,盯着父亲衣襟上的翡翠盘扣。俞斯着手中《盐铁论》突然合拢时,青铜香炉腾起的烟柱恰好折断。

\"平准之法何以利民?\"俞斯着声如沉钟。

小俞曜感觉竹螳螂在青缎马甲里硌着肋骨。他数着书架上《海国图志》的烫金纹路,舌尖抵住上颚:\"就...就是平抑物价......\"

\"以何物平抑?\"

窗棂外飘来厨房蒸槐花的甜香,小俞曜想不起昨日先生讲了什么,本可以随便回答若是答错,不过就是被父亲批评,可他又想起: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,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,知之为知之。\"

砚台里的松烟墨在瓷碗里晃了晃,俞曜张了张嘴,喉间仿佛卡着的却是刚刚小叔塞给他的竹螳螂窸窣声。

于是选择闭口不答。

俞斯着玄色杭绸袖口露出半截瑞士怀表金链,那是去年商会谈判赢来的战利品。他望着长子,严厉说:\"伸手。\"

\"啪!\"

俞曜咬住下唇,乖乖伸出手,第一下戒尺震得案头哥窑笔洗泛起涟漪。

小麟官红了眼,却不敢出声,摇着嘴唇数着父亲身后条案上的云纹,父亲素日训诫虽严,此时却不曾下重手。

可这口气还没喘匀,腰间小口袋突然\"扑棱\"掉出个东西,正是那只竹篾编的绿螳螂,翅膀上还沾着小叔新研的石青石绿,在灯光下泛着贼光,翠绿竹丝编就的长须正勾住《资治通鉴》的书脊。

\"好得很。\"俞斯着拈起竹螳螂,黄杨木戒尺轻轻敲打案几,\"范仲淹划粥断齑时怀里揣的可是《中庸》,你倒揣着促织玩物。\"

\"去屏风后站好,褪了裤子,伏到春凳上。\"俞斯着沉声吩咐。

博古架上的青铜香薰炉飘出沉水香,小俞曜盯着屏风上的松鹤图,听见父亲取家法的响动——那柄二尺长的楠木板,还是曾祖在广东任上请匠人打的,边缘刻着\"戒尺规,正衣冠\"的小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