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阳光穿过紫藤花架,在青砖地上筛出细碎的金斑。
小麟官儿(小俞曜)坐在紫檀木的矮几前,鼻尖几乎要碰到泛黄的《盐铁论》。
老夫子的千层底布鞋在眼前走过来,又走过去,仿佛催眠魔咒,小麟官儿用手指强睁着眼睛,突然小叔俞斯末在案几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。
惊得小麟官儿一颤,袖口扫过砚台,溅起几点墨汁。
他慌忙用镇纸压住书页,却见小叔俞斯末正冲他挤眼睛,左手拢成个小笼子藏在《资治通鉴》后头,轻轻扔给困倦的小俞曜。
\"昨儿在假山逮的。\"少年用嘴形说,指缝里透出半截草茎,碧绿的须子正在里头簌簌地动。
这可突然不困了!冰凉的竹篾贴着掌心纹路,激得他耳尖发烫。
小麟官儿瞥了眼廊下打盹的丫鬟书童,又看了一眼前面聚精会神看书的长姐,心跳得比蛐蛐振翅还急。
麟官儿小心藏好,打起精神,继续背书。
下学后,俞斯末同俞烨去看法国商人李约瑟带来的新鲜玩意儿。
法国商人李约瑟倨傲,指着十三行运来的西洋钟说:“这都是机械的力量,中国就是不懂机械!”
俞斯末见兄长不悦,挑眉笑道:“约瑟先生说差了,中国宋朝就有水力驱动的天文钟,老祖宗玩机械时,西人还在学中国日晷呢。\"
李约瑟闻言不悦,说:“可是,说实话,中国如今就是很弱。”
俞斯着(俞家当家人,俞曜父亲)起身说:“人嘛,生个病感个冒,总有弱的时候,但弱是一阵子,绝不是一辈子,国运,亦如此!”
俞斯末见兄长有要事,拱手致礼笑着拉着侄女俞烨出了会客厅。
一出会客厅,俞斯末的笑脸瞬间阴沉下去,俞烨抬头问:“小叔,你生气了?”
俞斯末不语,俞烨问身后的丫鬟说:“少爷呢?这几日,一到会客的时候,他就躲闲,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读书!”
俞斯末突然想起,这几日侄儿麟官儿总是在假山后,拿着本书,看似学习,实则斗蛐蛐儿玩。
蛐蛐儿原想着是给他解闷儿,逗逗他,别在课上睡觉,这回八成是玩物丧志了。
暮色渐浓,俞斯末叫来麟官儿,掀开酸枝木书箱,取出台黄铜显微镜。
西洋舶来的玻璃镜片映着烛火,他把《齐民要术》摊在案上:“瞧这曲蘖篇,若用列文虎克的镜片看酒曲......西洋的东西值得学,老祖宗的也不能丢……”
见没回应,一回头,却见小侄儿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新捣鼓的蝴蝶标本,还有编好的竹螳螂。
根本没听见自己说啥,以及理解自己当前劝学的心。
俞斯末一阵气恼,怎么才女嫂嫂和无所不能的大哥生出那么钟灵毓秀的凤官儿(俞烨),到了麟官儿这里,总是呆呆木木的。
这时,小厮过来传话,说是大爷在书房召两位爷过去。
俞斯末眼珠子一转,说:“麟官儿,你先去,小叔找找策论,随后就去哈。”
小俞曜乖乖准备要跟去,俞斯末把编好的竹螳螂给麟官儿装在小口袋里说:“送你了!”
俞家长房书房。
酸枝木书案映着琉璃灯的光,俞斯着手指敲了敲案头的《盐铁论》,墨香混着案头青瓷笔洗里的水腥气,熏得小俞曜后颈发僵。
祖父手书的\"克明峻德\"墨宝悬挂在正中央。
小俞曜指尖绞着月白长衫的袖口,指甲缝里还留着午后斗蛐蛐时蹭的草汁绿。
书房里西洋自鸣钟的铜摆来回切割着暮色,小俞曜垂手立在紫檀木书案前,盯着父亲衣襟上的翡翠盘扣。俞斯着手中《盐铁论》突然合拢时,青铜香炉腾起的烟柱恰好折断。
\"平准之法何以利民?\"俞斯着声如沉钟。
小俞曜感觉竹螳螂在青缎马甲里硌着肋骨。他数着书架上《海国图志》的烫金纹路,舌尖抵住上颚:\"就...就是平抑物价......\"
\"以何物平抑?\"
窗棂外飘来厨房蒸槐花的甜香,小俞曜想不起昨日先生讲了什么,本可以随便回答若是答错,不过就是被父亲批评,可他又想起: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,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,知之为知之。\"
砚台里的松烟墨在瓷碗里晃了晃,俞曜张了张嘴,喉间仿佛卡着的却是刚刚小叔塞给他的竹螳螂窸窣声。
于是选择闭口不答。
俞斯着玄色杭绸袖口露出半截瑞士怀表金链,那是去年商会谈判赢来的战利品。他望着长子,严厉说:\"伸手。\"
\"啪!\"
俞曜咬住下唇,乖乖伸出手,第一下戒尺震得案头哥窑笔洗泛起涟漪。
小麟官红了眼,却不敢出声,摇着嘴唇数着父亲身后条案上的云纹,父亲素日训诫虽严,此时却不曾下重手。
可这口气还没喘匀,腰间小口袋突然\"扑棱\"掉出个东西,正是那只竹篾编的绿螳螂,翅膀上还沾着小叔新研的石青石绿,在灯光下泛着贼光,翠绿竹丝编就的长须正勾住《资治通鉴》的书脊。
\"好得很。\"俞斯着拈起竹螳螂,黄杨木戒尺轻轻敲打案几,\"范仲淹划粥断齑时怀里揣的可是《中庸》,你倒揣着促织玩物。\"
\"去屏风后站好,褪了裤子,伏到春凳上。\"俞斯着沉声吩咐。
博古架上的青铜香薰炉飘出沉水香,小俞曜盯着屏风上的松鹤图,听见父亲取家法的响动——那柄二尺长的楠木板,还是曾祖在广东任上请匠人打的,边缘刻着\"戒尺规,正衣冠\"的小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