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2章(1 / 2)

李三江嘴唇嗫嚅,想说些什么安慰,却又不知该说什么,只能走到山大爷身边,伸手用力拍了拍山大爷肩膀,再抓住他衣服,想要将他拉起来。

山大爷不愿意起来,甩动自己的胳膊。

“山炮,伢儿们都看着呢,像什么话。”

山大爷红着眼深吸一口气,说道:“润生侯也是我的伢儿,我的伢儿……没了。”

李三江心下一横,干脆不再顾忌,转而啐骂道:

“呸,干咱们这行的,讲究的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。现在连个具体的信儿都没有,你就因为自个儿赢了钱就开始给润生侯判死刑了?”

“李三江……”

“我就说,润生现在应该还活得好好的,他要是倒霉了,就是被你这个当爷爷咒的。”

“你!”

“小远侯。”李三江扭头看向李追远。

“太爷。”

“你上次打电话,听到润生侯声儿了么?”

“听到了。”

“这不就对了嘛。”李三江低头看着山大爷,“今儿个不年不节的,请你来这儿吃饭,就是润生侯在电话里说想你了。”

山大爷撇过头,依旧不愿起身,说道:“三江侯,可是我赢钱了!”

“赢钱算个屁。”李三江扯高嗓门,“估摸着是有人给你设局呢,你不是一直逢赌必输却又不借钱去赌么,人这是想给你些甜头,好让你入坎儿呢。”

“让我入坎儿,我有啥东西可以入的,就那破屋子,抵出去也不值几个钱。”

“润生侯现在不是混得挺好的么,上次小远侯的那位老师来我家里,咱这当地的领导都一齐陪同哩。

人应该也是听到风声了,晓得你家润生侯现在有出息了,能挣钱了。

你是榨不出什么油水儿了,可你要真入了坎儿,钻了套,你欠下的钱,润生侯能不帮你还么?”

李三江手指着地上那些刚刚被山大爷撒出去的钱:

“你当这些钱是你赢的么?不是,这些钱只是暂时放在你这里罢了,过阵子你就得连本带利翻几倍地全吐回去!”

山大爷面露惊喜:“真……的?”

李三江:“山炮啊,咱是那么多年的相遇了,我是宁愿明儿个太阳从西边升起,也不信你小子能在赌桌上翻本赢钱,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自个儿,你他娘的有那个命么?”

山大爷马上摇头:“没有!”

“这不就结了?你小子到底是年纪大了,脑子开始不清醒了,这点事儿都看不明白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李追远开口道:“山大爷,润生哥那边工地上比较忙,我晚点的时候等他们回了工地宿舍,就打电话过去,到时候你亲自和润生哥通电话好不好?”

李三江有些诧异地看向李追远,脸上神情上像是明写着:他娘的,润生侯真没出事?

虽说自己一直在开导山炮,但在山炮说出这阵子一直在赢钱后,李三江其实已经默认润生很可能出事了。

山大爷激动地看着少年: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这样吧,等吃过饭,我就先去给工地上打个电话,让那边的人提前通知一下润生哥好晚上联络。”

“成,就这样,就这样。”

山大爷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,不用人扶,自个儿就麻利地站了起来,很快地就破涕为笑。

李追远知道,山大爷不是被自己给说服的,是他自己说服了自己。

人在这个时候,但凡能看见一丁点希望,哪怕只是一个梦,都会死抱着不撒手。

李三江:“快把钱捡起来,也耍够了不,撒钱显摆得很呐。”

山大爷弯下腰,开始捡钱,李三江帮着一起捡。

李追远没去捡,林书友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帮忙,双眼当即一鼓,就停下了脚步。

李三江是同辈,帮忙捡没事,小辈上去帮忙捡,你让长辈好意思从你手里接过来揣自己兜里么?

捡好钱后,李三江把手里的一沓递给山大爷,山大爷接过来,指尖在下唇一抹,就开始数钞票。

“小远侯,这是你的。”

“那个,友侯,这是你的。”

余下最厚的那一沓,山大爷目光扫视坝子,疑惑道:“萌侯那丫头呢?”

李三江抬脚对着山大爷屁股就是一踹,笑骂道:“太阳今儿真打西边出来了,轮到你来给伢儿们发钱了,瞧你那日子过得,谁敢要你的钱,今儿个要了明儿个你又输光了,再让伢儿们瞧着你没饭吃么?

你这倒是打得好算盘,搁这里给伢儿们放贷生息呢?”

“李三江,放你娘的狗屁!”

李追远:“山大爷,等润生哥回来,你要是钱还没输光,就给润生哥吧,让润生哥请我们做东,我们也能更心安理得些。”

山大爷脸上一阵羞红,对李追远道:“小远侯,你咋跟你太爷一个样,也打趣起你大爷我了?”

“呸,你还委屈上了。走吧,我昨晚就让婷侯今早做了几个菜,咱们先喝起,喝完睡一觉,正好晚上和润生通电话!”

李三江拉着山大爷进了屋,刘姨手脚很利索地把酒菜端上来。

“来,山炮,走一个!”

“走着!”

两个老人碰杯后,一饮而尽。

李三江给山大爷倒酒时,山大爷从袖口里取出几根香,用火柴点燃,插在板凳缝里。

虽说,润生自幼跟着山大爷没少过断顿的日子,但每次山大爷有酒有肉可以打牙祭时,身边绝不会少了润生。

久而久之的,也就习惯了,这不闻着香火味儿,这酒喝得就没滋味。

李三江见状没说什么,昨晚村里出人贩子时,他发现小远侯房间里没人,几乎把魂都吓掉了。

“来,再走一个!”

“走就走,谁怕谁啊!”

就这样,一个想安慰老友,一个故意寻找醉意,俩老人很快就喝得面容泛红,距离喝高不远了。

王莲已经带着家里人离开了,其余人都闻着酒气正常吃着早餐。

阿璃将剥了一个头的咸鸭蛋递给李追远,李追远接过来边拿筷子挑着边注意着后头的情况。

等到最后一点咸鸭蛋就下最后一口粥,身后就传来“噗通”一声,山大爷身下板凳翻了,躺到了地上,不省人事。

李三江笑呵呵地指着山大爷:“没出息的东西!”

言罢,李三江也是头往前一磕,醉了过去。

李追远放下筷子,看了一眼阿友。

阿友起身,先将李大爷背起安置到了二楼房间床上,李追远跟着一起去了,给自家太爷调整好睡姿、盖好被子,离开前,又倒了一茶缸藿香茶摆在了床头柜。

下楼时,就看见阿友已经将山大爷安置到小推车上了。

柳玉梅和刘姨坐在桌上,看着李追远和林书友把山大爷推走,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粥。

到了大胡子家,李追远去屋里取东西,林书友则先去将山大爷推到在润生所躺的坑旁。

阴萌提来一张带靠椅的板凳,示意阿友将山大爷安置在这上面。

看着这张醉醺醺脏兮兮的脸,阴萌找了条帕子用热水搓了搓,给山大爷抹了脸,又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子。

林书友:“早上山大爷来时,闹腾了一场。”

阴萌:“咋了,钱又输光了?”

林书友:“不是,是赢钱了,把钱一撒,哭闹着说自己的润生出事了。”

阴萌闻言,整个人一怔。

李追远走了过来,先给山大爷脸上画上纹路,此纹路的作用是安身助眠,保险起见,纹路画完后,又给山大爷额头上贴了一张新版的清心符。

老版清心符有驱杂念、静心神的效果,新版的清心符则可以镇心神。

主要是山大爷身上是有真本事的,再加上他虽然和润生名义上是“爷孙”,实际上是情同父子。

一开始收养润生时,山大爷就清楚润生不是寻常的小孩。

后来,他也察觉到了收养润生后自己所付出的代价,可他却一直在默默承受着。

这种极深的情感纽带,李追远还真担心待会儿自己复苏润生意识时,山大爷一个激动,醒来了。

“阿友,如果待会儿山大爷还是醒了,你就给他来一记手刀。”

“明白!”

做好一切布置后,李追远盘膝坐了下来,开启走阴。

桃林里,出现了一道身影。

是它在注视着少年的举动。

它一直都晓得,少年不是魏正道,很像,却又极不像,就比如眼下,魏正道是不会干这种事的。

李追远似是猜出来它在想什么,说道:“你是把自己给藏起来镇压了。”

“对。”

“所以,后来的他,应该是找不到你,如果能找得到的话,我想,他应该也会来帮你解除痛苦的。”

“我无法面对那种场面,另外就是……我这种情况,既然发生,那就是无解的。”

“的确。”

李追远没再和它说什么,双手摊开,两根红线自掌心蔓延而出,一根缠绕到山大爷手掌,另一根缠绕到润生手上。

犹豫片刻,李追远又蔓延出第三根红线,缠绕到了阴萌手上。

多一个锚点,就能给自己降低一份难度。

李追远开始尝试进入润生的意识,这是把润生化作傀儡的流程,但少年只会取前半段的步骤。

桃林下的它,掌心向前一探,一张古琴浮现在他面前。

指尖轻抚琴弦,最终还是收回手,将琴收起。

它刚刚是想要帮忙的,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,不是怕承担因果代价,纯粹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。

那少年既然摆好了阵仗,那必然是有成功的把握。

和当初的魏正道一样,不管遇到什么难题,只要他开始着手做事,那这件事到最后必然会被解决。

李追远感知到了浓郁的煞气,是疯狂、是杀戮、是憎恨,很是传统向的死倒本能,而润生现在的情况,早已不是普通死倒所能碰瓷的了。

少年感知到了痛苦,自从和本体分割后,原本无痕的情绪,现在会对他产生冲击。

好在,晓得本体现在的态度后,李追远也没客气,干脆一边继续向下摸寻一边将这些情绪垃圾丢给本体去消化。

本体没反抗,甚至都没做丝毫抗议,只是照单全收。

或许,在本体看来,他无法阻止李追远想要复苏润生意识的行为,那在这一前提下,为了最大限度保证润生的实力,就得让李追远尽可能地将润生的意识完整复苏,从而为日后润生得以自我镇压与利用煞气,打下夯实的基础。

最怕的就是那种,意识复苏了却还被煞气裹挟,时常再意识不清醒受其影响,弄得不伦不类的。

终于,李追远找寻到了润生的意识,很微弱,很渺小,却又极为坚强。

李追远身前的景色,开始快速变化,出现了幼童时的视角,他甚至看见了年轻很多的山大爷。

那时的山大爷,背没这么驼,个子更高,身材也更宽,腰间没挎水烟袋,嘴里叼着的是卷烟,就连身上穿的衣服……都比现在看起来的要光鲜。

说白了,封建迷信这一行,大部分人都比较反感排斥,要是收入都比不上种地,谁做啊?

李追远得抓紧时间,找寻到润生意识被压制的位置。

没能苏醒的原因,就是在某个节点上,润生的意识被镇压下去了,想让润生苏醒,自己就得帮他破开。

少年伸手一挥,记忆画面开始飞速流逝,画面快得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“白驹过隙”。

李追远仍觉得不够快,干脆脚尖在地上连续划了好几道,在润生意识里又分割出了好几段,让几段同时流转。

一个、两个、三个、四个……

诸多个画面,如同一面面巨大的镜子,在李追远周围飞速闪烁。

一直到青少年时期,润生记忆中最深刻的记忆,来自于经常吃不饱。

挨饿的感觉,真的好难受。

但李追远没有感知到润生的怨气,因为他挨饿时,山大爷也在挨饿。

每个镜子,都是“从左向右”的,因此,每一段记忆进程中,山大爷都在变得越来越佝偻苍老,生活水平也在不断降低。

这一大段记忆中,润生最开心的事,就是去李三江家,这是比过年都更值得开心的。

因为过年他不一定吃得饱,但去李大爷家,他肯定能敞开了吃。

而且不像坐斋时吃主家的,他得点香的同时还要承受周围异样的眼光,在李大爷家,李大爷会笑骂他是头能吃的骡子,但每次都会询问自己够不够、要不要再添点。

李追远想要去找寻关于阴萌的锚点,但可能记忆并不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全部,枯燥的记忆独白只是人自我意识中的一个组成部分。

总之,在有阴萌出现的记忆画面中,李追远并未感受到来自润生的过于强烈情绪波动。

很多个画面里,都是忙碌中的润生,在工作之余,看着穿着新衣服站在镜子前正自我感觉良好的阴萌。

润生自己在生活上抠抠搜搜的,但乐意把钱给阴萌,让她去逛街买新衣服;润生没吃零食的习惯,但喜欢看着她吃。

过往自己所经历的拮据,他没想着在条件好后在自己身上进行加倍补偿,反而爱看阴萌的自我补偿。

毕竟,阴萌的过去,和他其实挺像,自幼“失去父母”与爷爷过活,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。

李追远再次挥手,既然不在前面的记忆里,那就是在后面了。

很快,李追远找到了。

一根棍子忽然出现,将所有的镜子砸碎。

这棍子很眼熟,是那头猴子的。

只是这棍子在伴随着猴子走出黑白分界线时,就已受损严重,经历战斗后更被猴子以鲜血熔炼成高温烙铁一般的存在,等猴子被击败后,这根棍子也就不堪重负,断裂了。

若非如此,这根棍子怎么着也会被自己带回来的。

四周的场景,变回了孙柏深所在的那座大殿中。

手持棍子的历猿真君站在前方,身形比现实里更加巍峨,这是它在润生心底的画像,高度代表着它的强度。

对面,润生跪在地上,昂着头,双眸泛白,咬着牙,青筋毕露。

李追远明白了,润生意识被深埋的原因是,润生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已经结束,他潜意识里,不敢让自己松口气,生怕这口气泄下来了,他就无力再去与这猴子周旋了。

说白了,润生是在继续保护着自己。

也因此,即使润生吸收了孙柏深大量的污染功德,但他实际上并未迷失,与谭文彬是被俩干儿子护持的不同,润生是有能力压制住这些本能野性的。

但他不敢去压制,宁愿自我意识沉沦,也要将野性完全展现出来,生怕力量不够。

李追远走到润生背后,因润生是跪着的,所以少年的双手可以搂住润生的脖子,他将自己挂在了润生身上。

“润生哥,猴子已经死了,我们赢了。”

在这一声中,润生眼里的白色颤抖了一下,但很快又恢复坚定。

他不敢相信,生怕这是一种精神攻势,在诱导他放弃抵抗。

“润生哥,猴子已经死了,我们赢了。”

李追远不断重复着这些话。

唤醒润生的方式,比想象中要简单,那就是让这紧绷到极点的意识,放松下来。

李追远为此做了很多准备,基本都是无用功,因为润生的意志,比少年所预想的,要坚定太多。

渐渐的,润生眼眸里的白色开始退去。

最终,润生的声音传来:

“小远……真的么?”

“嗯。”

“怎么……做到的?”

如此强大的猴子,是怎么被击倒的?这是润生心中,最后的顾虑。

李追远:“让壮壮给你解释吧,我懒得说了。”

这句话一出来,最后的顾虑消失。

因为这才是小远会做出的反应,小远宁愿写下来,也不愿意做累赘的叙述。

前方的猴子变得破碎,逐渐分崩脱落,润生也慢慢站起身。

李追远离开了润生的意识。

现实中,少年缓缓睁开眼,将红线全部收回。

完事了,接下来就是润生的意识苏醒,由他自己去将体内煞气镇压下去的过程,这需要一定的时间。

就在这时,醉醺醺的山大爷像是做梦了,猛地在椅子上弹起身,哭喊道:

“润生侯啊,我的润生侯啊!”

“砰!”

阿友的一记手刀出现,山大爷身子一软,晕倒回了椅子。

恰好这时,李追远扭头看向这里。

林书友笑呵呵地挠挠头,意思是,小远哥,我出手快吧。

李追远点点头,人都打晕了,就没必要告诉阿友真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