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乐登时收了笑容,毫不犹豫地厉声道:“带进来!”语既出口,也后悔了,见他作甚?还让这个使自己伤透了心的家伙在皇帝面前表白吗?可既然说了,也就不得不见。
进来的谷王朱橞,蓬头垢面,一身亲王的冠服也失了本色,肮脏不堪。其实,马云奉差办事,没有皇上旨意,所带锦衣卫兵士根本不敢动手,既不敢脱掉朱橞的王爷冠服,也不敢丁点委屈了这位不可一世的王爷,只是朱橞耍了花招,故意把自己弄得像个丢在猪圈里的落地凤凰,装可怜,想以此博取皇帝的同情,饶过他的大罪。
永乐没有理睬朱橞的三跪九叩,只是把一本奏章扔到了地上,朱橞颤抖着看时,正是蜀王所上。写得那么细,他的所有罪状几乎都罗列全了。朱橞来不及恨,小眼睛转动着,竭尽全力使用着自己灵机一动的心思,片刻转出了一个以退为攻的主意:“臣弟向来忠贞不二,因受奸人蛊惑,鬼迷心窍,不知天高地厚,忘乎所以,把皇上的信任当成荣耀挥霍了,把皇上的劝戒当成耳旁风漏掉了,把皇上的亲亲之谊当成权势去用了,辜负了陛下多年来的爱弟之心,犯上作乱,罪该万死,请皇上马上赐臣弟一死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他早把“一切都揽下”的承诺扔湘江里去了。
“你死与不死自有大明国法,”永乐冷冷道,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让《大明律》去裁衡,让大臣们去议,让诸位亲王兄弟们去议。带走。”
“皇上,皇上,臣弟还有话说,还有话……”不由分说,马云一个眼色,两个锦衣卫力士提起朱橞拖死狗一样拖出了武英殿。
平日里,朱橞仗着皇帝的宠信,作威作福,何时把群臣放在眼里?当年,绕出长沙的茹瑺被他谗言致死,后凡有经长沙的,没人再敢绕道,心中虽切齿痛恨,面上也恭恭敬敬进王府拜谒,用自己微薄的俸禄,奉上一份厚礼。
今日下群臣议处谷王之罪,扬眉吐气,旧日积怨滚滚如潮般爆发。永乐又将六部、都察院堂官找来,连同内阁诸臣共议谷王谋反之事。履新的左都御史刘观义愤填膺:“封建亲支,藩屏宗社,乃圣王之制。谷藩包藏祸心,图谋不轨,以为天命可以幸求,大宝可以力致,诈为图谶,诳惑黎庶,摇撼人心。且阴养无赖,招纳亡命,私造机弩、战舰,演习兵法,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臣恳请皇上割恩,以正法纪。”
蹇义拱手道:“皇上亲亲之谊、爱弟之心天下共知,谷王虽大逆不道,却未成形,依齐庶人旧例,废了王爵,囚禁起来,也就罢了。”
“谷藩之举虽如蚍蜉撼树,不能动摇大明巨树之枝叶,然其恶行昭着,若不严惩,不轨之人效法,皇上一统江山还有宁日否?”刑部尚书吴中道。
谷王当年炙手可热,那年入朝,吴中主动上前行礼,想套套近乎,人家只当没看见,弄了他一个大红脸,悻悻而退,从此记在心里。
原吉说:“功当奖,过必罚,乃人君持政之根本。谷王当年有功于社稷,皇上奖励尤重;谷王今日有危于社稷,已不是过,而是罪,不严惩不足以快天下人心。”
礼部尚书吕震低着头,习惯性的,左手轻轻刮着眉尾,忽然注意到了皇上的眼神,赶忙放下。但在一瞬间,他的借刀杀人的毒谋就已经形成了。
前些时日,偶然翻看的几宗大义灭亲的故事今日算是派上用场了,连上天都在成全他今天的计谋啊!吕震因而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博学,侃侃而谈道:“皇上,臣考诸故事,历历在目。周戮管、蔡,汉辟濞、长,皆大义灭亲,陛下纵念兄弟之情,又将置天下于何地?臣无其他,只建议皇上于犯上作乱者杀无赦,于胁从作乱者予深究。”吕震一改往日的大事观望的风格,语气比谁都坚定,倒让大家觉着他有什么企图了。
永乐沉吟了一会儿,心中虽没有杀掉谷王的念头,但于大逆不道的严惩是必须的,究竟怎么个惩法,再听听各位亲王的意见,让大家议论充分了,面儿越大越好。见别人不再说话,他淡淡说道:“列位爱卿之议皆在情理之中,朕会斟酌参照。然谷王是朕的十九弟,虽国法不容,但还有亲情在,就令诸兄弟再议上不迟。”
大臣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想着,诸王遍布全国,议回来岂不是一年半载过去了?他们哪里知道,谷王事发,恰逢北京大兴土木,皇帝怕节外生枝,外松内紧,已密诏几个年长且有一定威望的亲王进京,如今都安置在原汉王府里,相机忠告一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