禅房内青烟袅袅,大惠禅师执银匙拨动茶碾的动作忽地一顿。
老僧腕间的菩提子擦过建盏兔毫纹,竟在茶汤表面激出三圈涟漪。\"这顾渚紫笋原是吴王钱镠供奉之物,\"他声音里带着古琴余韵,\"那年雷峰塔刚封了地宫……\"
晁雄征屈指轻叩案上断剑,剑脊映出窗外六角宫灯的光晕。
他记得去年在睦州城头,方腊残部就是用这种灯笼给童贯大军传递信号。
老和尚的茶筅此刻搅动的仿佛不是茶沫,而是江南道错综复杂的暗桩。
\"径山寺的茶礼,讲究五时七礼。\"大惠禅师将茶罗往鎏金茶床上一推,青瓷瓶里白梅突然抖落两片花瓣,\"可惜老衲此番仓促……\"
\"法师莫非要邀本宫去径山寺赏梅?\"晁雄征突然打断。
他看见茶沫勾勒的星图正在偏移,北斗天枢位正对应着宗泽官靴上未化的雪粒。
这些天在润州海盐县安插的耳目,昨日刚传来摩尼教余党在盐场活动的密报。
老禅师枯槁的手指抚过供佛的青铜香炉,炉中沉水香突然爆出几点火星。\"太子可知,当年苏子瞻在径山留下三十六首茶诗,至今尚有半阙残篇刻在听雨轩……\"
檐角铜铃无风自动。
晁雄征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断剑缺口,那里残留着帮源洞祭旗时的血迹。
他突然嗅到茶烟里混着方百花特有的崖柏香——三日前飞鸽传书说她在明州现过身,此刻这缕暗香却出现在禅房,怕是石宝那伙人故意放的迷雾。
\"军情如火。\"茶盏重重落在紫檀案上,惊得青瓷瓶里的白梅又绽开一重花瓣,\"法师的茶礼虽妙,可曾见过童枢密帐下的神臂弓手?
那些儿郎挽弓时,可比这茶筅利落得多。\"
大惠禅师雪白的寿眉微微颤动,茶釜里的泉水突然发出蟹眼沸的细响。
老僧枯瘦的腕骨猛地发力,茶筅击打建盏的节奏竟暗合了二十年前方腊在漆园起义时的战鼓点。
晁雄征看见茶沫凝成的五凤楼飞檐开始扭曲,渐渐显出润州盐场的六棱盐晶形状。
\"太子可知这烹茶之水取自何处?\"老禅师突然将茶釜倾斜,一道水线如剑光般劈开香雾,\"这是去年腊月,老衲亲手在径山寺千僧锅取的第一道雪水。\"
晁雄征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注意到老僧说\"千僧锅\"时,宗泽留在青砖上的雪迹正缓缓渗向断剑方向。
三日前童贯特意展示的西夏银扳指,此刻在记忆里突然变得清晰——那上面用党项文刻着的,分明是\"盐铁使\"三个字。
茶汤入喉的刹那,殿外传来松枝折断的脆响。
晁雄征的指尖在案底悄悄划过三短两长的暗号,这是与石宝约定的警戒信号。
他面上却不动声色:\"好茶。
可惜本宫尝惯了剑州蒙顶,倒分不出这顾渚紫笋的妙处。\"
大惠禅师执壶的手悬在半空,供佛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。
老僧深陷的眼窝里闪过异色,茶案上的鎏金茶罗无风自转,罗底细孔中漏下的茶末竟在案面拼出半幅江南舆图。
寒风卷着雪粒扑进禅房,案头白梅第七重花瓣应声而落。
晁雄征突然起身,佩玉撞在断剑上发出清越龙吟。
他看见自己投在经幡上的影子,正与二十年前方腊在漆园举火时的身姿重叠。
\"报——\"亲卫的靴声踏碎檐角冰棱,却在门槛外戛然而止。
晁雄征的掌心按住茶盏,盏底残留的茶沫正缓缓聚向西北方向。
那里是西夏银扳指暗指的位置,也是宗泽官靴上雪晶最后消融的方位。